※ 谁还记得上一话说了些什么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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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么,你开始后悔了?」
听筒那头,是卫宫士郎开门见山、一针见血的质问。
后、悔?
如果凛没有理解错的话,卫宫指的是「与Archer再次缔结契约」并「带他一道来伦敦」这两件事。
不不,她怎么会后悔呢?她远坂凛为人行事,从不后悔。她只是在烦恼,烦恼着那些与Archer有关的事。
魔术协会、「封印指定」,还有那个新来的转系生一句听似无心的寒暄……种种迹象端倪,仿若层层蛛网交杂缠绕,搅扰得她心神不宁。她的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不良预感,继而对Archer的现状莫名地担忧了起来。
卫宫士郎听完凛稍显语无伦次的「倾诉」以后,内心还是比较无力的。他主要认为:一、论对魔术协会的了解,他是远不及远坂凛的,在这件事情上他给不了她任何建议,只能说是爱莫能助;二、现如今他与凛天各一方,远水救不了近火,纵是他有那么点能耐,也是鞭长莫及;三、这事儿说到底,总归是她远坂凛自作孽不可活,正儿八经地换上他卫宫士郎来伦敦这走这么一遭不就完了嘛,早知现在,又何必当初。
然而,他是绝对没有胆量单刀直入地撂下「你活该」这种狠话的,只得婉转地表达一下,她此情此想,纯属「杞人忧天」的余虑。
「我觉得,没有必要担心还未发生的事吧,远坂~?」
「再说了~这事,我还真帮不上你什么忙……」
「……」
凛没有料到卫宫士郎自我意识如此过剩,她打这一通电话压根就没打算从他那里获取什么解决问题的法子,只是纯粹地将他当作「情感垃圾桶」来倾吐,毕竟此事关乎Archer的安危,偏偏令她最不想告知的人,又正是Archer。她老觉着,跟Archer一谈正事,就要起争执。一种「跟亲密的人吵架,和陌生人说心里话」的概念就对了,总之女人的心思你别猜。
「咔哒、~」
——是大门的锁孔转动的声音。
「我再打给你!」
电话那头,卫宫那句才蹦出口的「再联系啊」被凛匆忙掐断。待她放好听筒以后,Archer已然开好了门,这就要走进来。
「你、你怎么又回来了?」
凛率先开口以掩饰慌乱。
「刚要出小区才想起来,这两天的垃圾还没倒——」
Archer径直拐进厨房,麻利地打包起来。不一会儿,他一左一右两边手各提了一个大黑袋子出来,边往门边走边碎碎念着:「你说最近想吃中餐,都是些费工夫的煎炸热菜,几顿做下来屯了不少荤腥的食材杂碎,昨天垃圾车没来,今天要是再不把这些处理掉的话……」
将要踏出大门之际,Archer察觉到他一路过来的叨念并没有得到凛的回应,于是他顺势一回头,发现凛正杵在电话机旁,神态扭捏,面有异色。
「凛,你在打电话么?我吵到你了?」
「……也没有,已经打完了。」
「噢……」
话到此处,Archer要是本本分分地出门去倒他这两袋大垃圾,两人便相安无事了。可凛那副闪烁其词的可疑模样,着实叫Archer无法不去在意。虽说方才在出门前,他已知晓她是故意将他支开,可如今见她如此这般,他脑筋一别扭,突然就无法释怀了:嗯?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我知道?不能让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任劳任怨伺候你这个大小姐的我知道?!
「……是同学打来的?学校里的事?」
「不是。」
「那是——」Archer顿了顿,调整了一下语气和呼吸。他每次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,都会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,令人难过的是时至今日,他都无法彻底摆脱这个名字——
「卫宫士郎,吗。」
这个答案本就很好猜,所以,对于Archer如此精准的命中,凛并没有太过惊讶。只是,Archer骤然突变的语气和脸色,令她不由得心弦一紧。
「是,是我打过去的。」
紧张归紧张,话还是得照实说。大大方方承认便是,要是七瞒八骗的,反倒像真有点什么了。
「……」
Archer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,他开始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了。「卫宫士郎」,一个挥之不去的魔咒,令他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两眼发直,手心出汗,浑身上下不痛快。
无论她远坂凛做什么,他都可以纵容,可以忍受,甚至去「盲从」或「助纣为虐」,无条件地遵循她的指令,可唯独这一件,他办不到。他无法用理智去控制那发自肺腑的抗拒和厌恶,厌恶到想去阻止,想去破坏,想去摧毁那些和「他」有关的一切。
她救过他一次,在那场战争中,他与「他」之间的博弈结束了。他本以为「他」的诅咒就此消失,他得以摆脱那个他不愿认同的「他」了,但……
说谎也好,否认也罢,至少不在他的面前提起,不让他感知到那个「他」的存在,便好。可她偏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,连哄一哄、骗一骗,都不屑去做。或许在她看来,他的纠结和苦闷,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情绪吧?
Archer这脑子,要说它好呢,那精明的时候逻辑确是滴水不漏的,可混账起来,脑筋却又是短路又是打结的。他这么想着,越想越来气,当场就犯下一个弥天大错。这一步间接导致了多么严重的后果,在此且不赘述。就不扯「蝴蝶效应」那么玄乎的词儿了,总之就像那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,烦心的破事立马一茬接着一茬,前赴后继而来了。
这会儿他要是多嘴跟凛问一句「你和卫宫士郎那个白痴在谈什么事呀」,凛是十分乐意将她所担忧之事一五一十地与他细说的。这样一来二人之间的心结不仅不攻而破,感情还会上「噌噌噌」上升不止一个层次。可惜,他没有选择这么问,急火攻心的当口,他只冒得出这种撒泼的话来:
「能不能别再给那小子打电话了?」
「……哈啊?!」
「我、说、你!别再给卫、宫、士、郎打电话了,行、吗、」
「不行。」
怎么可能「行」啊,你这完全是要来找架吵的口气嘛!我远坂凛要是答应了,往后还治得住你吗?!
「凛……」Archer的语气登时软了下来。「要求」行不通,就只能试试「恳求」了。
「既然你选择了我,难道,就不能听我一次吗?」
……
凛有点发懵。在她看来,现在的Archer,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。
「Archer,我想,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——」
话到此处,凛顿住犹疑了片刻。下边要说的这话,贸然出口未免太过太伤人,可若不这么直截了当地讲明白,又怕眼前这犯浑的黑脑瓜子不知深浅。
「作为master,我并不认为需要向我的servant交代或保证什么。」
呵,可不是。
不过是master和servant这样纯粹的关系罢了,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苛求太多。
「抱歉,是我太自说自话了。」
「砰——!」
一声巨响,大门被重重地合上。
再没一句多余的废话,Archer提上他那两袋大垃圾,绝尘而去。
凛呆坐在沙发上,一脸错愕。显然,早已没了煲电话粥的兴致。
这唱的又是哪一出?好端端打个电话,她招谁惹谁了?怎么就不欢而散了?!
她实在搞不懂Archer了。
但她更搞不懂的,是她自己。
分明是出于善意的担忧和困扰,怎么就成了互相伤害?
同样迷茫的还有Archer,他甚至没想明白这场架是怎么吵起来的。又或者说,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次「吵架」。
小区的垃圾车开走以后,Archer没有立刻回家,也没有依照凛的嘱咐去超市里买垃圾袋。反正也闹掰了,没有必要再配合她做戏。
Archer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。廉租区的路灯少得可怜,早春里的夜晚,城郊的气温并不友好。Archer悲愤的情绪不减反增,他觉得此刻的自己,就像那两袋被扫地出门的垃圾,别提有多落魄了。
当他返回公寓时,方圆百里内,已然没有哪户人家的灯是亮着的了。
Archer摸黑上楼,手脚轻慢地掏钥匙,开房门。
凛不在客厅里,她的浴巾和换洗下来的衣物,都稳妥地挂在了阳台的晾衣架上。
Archer来到她的卧室门口。卧室门紧闭着,下边的门缝也没有光透出来,想必已是睡下了,于是Archer拐到厨房里去查看。
他出门前准备好的饭菜,她几乎丝毫未动。
——怎么办,该不该把饭菜热一热,给她送进房里去,叫她再吃点?
——一整晚粒米未进,怎么睡得着,胃要叫唤的吧?
瞧瞧,看看。
几个钟头前还恨得牙痒痒地跟她置气,这会儿见她没吃晚饭,立马就动了恻隐之心,着急得乱了方寸——这样的servant,哪有不被他家master吃得死死的道理?
到底还是没忍心将她吵醒。收拾好饭菜,粗略打扫了一下客厅和浴室以后,他又一头扎进厨房里,为明天的早饭而忙碌了起来。
隔天早晨,当Archer睁开眼来的时候,凛已搭上了通往学院的班车。
早饭必然又是没吃的。她特意比往常早起,轻手轻脚地出门,就是为了避开他。
前一晚准备好的早餐食材原封不动地堆叠在灶台边,餐桌上打包好的午餐便当也没有被拿走。正如他所预感的那样,这场「冷战」既已拉开帷幕,就没有匆忙收场的可能。尤其这冷战的对象,是怎样的一个「倔脾气」,他又怎会没领教过呢。
正午十二点一刻,距离凛空着肚子离家,已过去了四个小时又四十分钟。
Archer再也憋不住了,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凛饿不饿,冷不冷,吃过点什么垫垫肚子没有。时钟塔里倒也不是没有吃的,院内统共有三处食堂,只不过,凛自打开学第二天起,就再也没有踏足过任何一个食堂半步,可想而知,当地的饮食有多么不合她胃口。
「凛,凛~」
「听得到么,凛……?」
一秒,两秒。
一分钟,两分钟。
对面那头静悄悄的,杳无音信。
值得一提的是,此处Archer所用的沟通方式并非手机或电话。那种常规的声讯方式,魔术师们大多是不兴用的——当然,主要原因还得归结于:电子产品,凛不爱用。魔术师与其从者,能够通过缔结契约,建立从属关系及对应的魔术通路,简而言之,就像专属信道一样,只要有稳定的魔力供应,双方即可进行「千里传音」、「隔空喊话」。
早前在捯饬圣杯那摊子破事的时候,这法子甚是常用。如今过的是太平日子,凛嘱咐过 Archer没事少喊她,魔力省着点用,毕竟她个人的输出十分有限,「宝石」这玩意儿又金贵得很,穷苦留学生哪能时常消费。
Archer判断他这会儿是真「有事」了,「凛吃没吃饭」对他来说,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。
而这一边,凛自是听到了Archer的深情呼唤,但基于二人现下是正儿八经地在打着冷战,打冷战就该有打冷战的态度,哪有一两句嘘寒问暖就轻易讲和的道理?所以,凛决心不予理会。
这天傍晚,学院放课的晚钟敲过三遍的时候,凛才从课室磨磨蹭蹭地出来。
不想回家。本能地,不想回家。
一想到那个混账男人掰扯的那些混账话,凛就烦躁得脑仁发疼。可她那空了一天的胃快要熬不住了。那混账男人或许叫不动她这个人,但绝对叫得动她的胃。从某种侧面来说,这主从二人,也不大好分得清谁比谁更没有出息些。
由于凛比平日出来得晚了些,这会儿,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。
时钟塔校区外比廉租区好一点,每隔几米就有一杆路灯,亮度也够,照得地上人影斑驳。一路上行人不算少,大多也都是院内的学生,按理说不应感到害怕,可凛却觉得这周围的气氛诡谲得很,比那黑黢黢的廉租区还要瘆人。
大概是,极少在夜幕降临时分出校吧——她想。往常踏出校门时,日头正要下山,坐上公车抵达家附近的小站,最黑的那段路,总有个人陪。
她不由得加快脚步往车站走去,心中开始渴盼那个高大的身影。
「嘀哒、嘀哒——」
冰冷的雨滴毫无征兆地落下,打湿了她的鼻尖和额发。
该死,偏巧今天,忘了带伞——确切来说,是今早赶在Archer还没醒的时候就出了门,没来得及让他给自个儿的包里放伞了。
本以为只是不足为惧的小雨,便继续悠哉地步行,未曾想,雨势突然就凶猛了起来,逼得她跑起了小碎步。零星的小雨点逐渐增多,加快了砸落的速度,瞬间就汇集成倾盆大雨,铺天盖地而来。
天公不作美。
这样的夜晚,注定要发生一些不寻常的故事。
距离车站还有一段不算太短的路程要走,此去一路全无遮挡,只不过三两分钟的功夫,凛的上身已被淋了个七零八落。实在无法,只得抛弃常走的主路,往路边一条不起眼的岔道逃窜而去。
这条晦暗幽深的小巷,可就远不及外边的大路那般敞亮了。街巷的左右两侧,均是当地人开的小铺子,具体都是干些什么营生的,凛没心思去细看,她正忙于在一个个短窄的房檐下穿梭,这场大雨,下得她避之不及。
将至街巷尽头,眼看前方就是一面光秃秃的泥墙,无处可藏了。凛伸手抹了把脸,擤了擤鼻子,一抬头,瞥见头顶正上方一个忽闪着霓虹灯光的店招牌:
「Ring your bell 」
用的是那种充满古典韵味的连笔手写字体,在雨夜的映衬下,显得尤为曼妙。主标下方,还有一串别致的小字:
「Bar」
嗯?酒吧?
在这么偏僻的旮旯角里?
难道,这就是那传说中的,「酒香不怕巷子深」?
咳~!管它那么多,先躲进去再说!
凛迅速闪身躲进店内,顺势带上了门。
看样子,确实是个喝小酒的好地方。
小店不大,开门进去以后,整个内堂便一览无余了。三五步处,便是一个吧台,伙计正在里边捣腾着瓶瓶罐罐,台上有三两个客人零星坐开,余烟缭绕。
凛缩在门后一隅整顿一身湿答答的衣服和头发。她这一下子,动静不算太小,引得吧台那边几双眼睛纷纷侧目,齐齐聚焦,对她从头至脚打量了起来。
这世上,总有那么些人,是那好事的老天爷早已为你编排好的剧本,注定与你相遇,与你纠缠。
客人之中,有一位认出了凛。
那是一张,凛见过一次以后,就发自肺腑地,不愿再见到的脸——
维斯佩·奥康纳。
这个女人的名字同她的脸一样,在凛的心中,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
而对方似乎,也对凛有着不小的兴趣。
上一回见面,凛记得自己并没有做过自我介绍。时钟塔里课业繁多,人人自顾不暇,一年到头来,不知同窗姓名的大有人在。而这一位,这一声招呼打得,却是那么的熟络自然——
「唷~、Miss 远坂?」
维斯佩的嘴角微微上扬,眸中有一丝光彩闪现。
——那是一种审视猎物的眸光,一种在窥探与掠夺时,所该有的光芒。
—— TBC ——